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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話      十年
  


   
「其實在你離開美濃之前,齋藤道三大人已經把家督的位子讓給兒子義龍,並且隱居在鷺山城,不過美濃是由道三大人整合起來的,儘管名義上義龍大人已經接下家督的位子,但是道三大人對稻葉山城的部分家老,還是具有實質的影響力,這也讓齋藤義龍做起事來處處掣肘,除了加深兩父子間的誤會之外,齋藤義龍更積極的拉攏美濃各城的城主,希望能得到他們的認可,免於被道三大人的舊部給牽制。」
  


   
「最後義龍大人和道三大人反目了?」我問道。

 


   
「沒錯,個性魯莽的齋藤義龍,與性格沉穩老練的道三大人,完全找不到任何相似之處,也因此當時家老們對他的血統議論紛紛,說齋藤義龍是土岐賴藝的遺腹子,接任家督只是暫時的,道三大人死後家督一定不會是齋藤義龍,再加上道三大人當時又偏愛齋藤義龍的兩個弟弟,這讓原本就沒自信的齋藤義龍更緊張了。就在你進伊賀後一個月,齋藤義龍破釜沉舟,先是用計誘殺了自己的兩個弟弟,雖然當時的道三大人也被齋藤義龍騙進稻葉山城,但道三大人在舊部的掩護下逃回鷺山城。控制住稻葉山城的齋藤義龍,立刻調集美濃各城的兵力圍攻鷺山城,早已私下串聯美濃各城的齋藤義龍,佔盡兵力優勢,道三大人棄城逃亡。最後齋藤義龍一路追殺到長良川,攻破道三大人的陣地,並將自己的父親斬首。」
 

    

    「看來那時候老主人重元大人,選擇了道三大人的陣營。」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那三個齋藤家的旗本武士,會那麼痛恨我這個竹中家的侍童了。「那尾張的織田信長呢?他不是道三大人的女婿,難道他對岳父見死不救?」
    


   
「不,織田信長他一接到消息就率兵趕往長良川,不過齋藤義龍分兵沿路伏擊,拖垮了信長的進軍速度,再加上當時連日大雨,長良川氾濫,織田信長的軍隊來不及渡河與道三大人會合,只能隔著長良川,眼睜睜的看著大舅子殺了自己的岳父。」
    


   
雖然在這個年代裡,父子反目手足相殘的事情多如牛毛,但重治大人還是露出了無奈的神情,他喝了口茶接著說道:「在那之後,雖然齋藤義龍沒有清算我們這些抵抗者,但他對我們還是有了戒心,慢慢的與我們疏遠。當時父親為了保全竹中一族,把身為長子的我送往塚原老師那學習劍術,並且把弟弟重矩送進稻葉山城當人質,以換取齋藤義龍的信任。三年前秋天,我從師父那結業歸國,當時織田信長趁著齋藤義龍過世,大肆對美濃一帶侵犯,不但在小牧山一帶築城,把居所遷到小牧山城,先後討死齋藤家不少重臣,並策反東美濃一帶的城主,美濃國大半落入織田信長的手中。雖然父親當時努力想取得宗家信任,但是齋藤氏新當主齋藤龍興和他父親義龍一樣,對我竹中家刻意疏遠,這也使其手下的家臣們多半與竹中家保持距離,只有家老安藤守就大人看清局勢,知道此刻必須團結西美濃的力量抵抗織田家,不但積極替竹中家說項,更把他的女兒嫁給了我,與本家結為姻親,這也使竹中家得以參與之後的戰事。」

    

   

    「既然有重臣保舉,那為何齋藤龍興對本家還是如此防範,在我看來,現在宗家對本家已經不是戒心,而是敵意。」我不解問道。

 
 
   
「是我不好,我攻下了齋藤龍興的稻葉山城。」
 
   
「什麼?本家有力量攻下稻葉山城?」雖然是小時候的印象,但我記得很清楚,稻葉山城的城高牆厚守衛森嚴,而本家的力量,就這些日子我的觀察,與我離開當時差不了多少,城下町還是這樣的規模,雖然沒進到菩提山城去看,但我料想城中武士足輕的規模應該也不會有多大的改變。
  
   
「我結婚後沒多久,織田信長再次來犯,透過岳父守就大人的關係,我與父親一起隨岳父出陣,我透過岳父向齋藤龍興進言,建議分兵合圍從四面八方夾擊遠道來攻的織田信長,這計謀成功困住了信長,眼看就要活捉信長的時候,其武將柴田勝家奮不顧身,負傷掩護織田信長殺出重圍。」
 
   
「重治大人首戰就立了戰功阿。」

 

    「哼,戰功?齋藤龍興可沒這麼想,他認為少主的布陣在東南方網開一面,刻意放走織田信長。」一旁的山田叔叔憤恨的插了句話。
 
   
「咳,山田叔叔說的沒錯。在那之後,原本稍稍建立起來的互信瞬間瓦解,不僅冷淡竹中家,連岳父守就大人和他父親齋藤義龍留給他的重臣,也一併遭到排擠,父親在那之後沒多久就病死了,而齋藤龍興本人也因為這一戰的勝利,徹底看扁了織田信長,不但沒理會織田信長調略東美濃城主,還整天飲酒狂歡,岳父大人終於看不下去了,他進稻葉山城向龍興進言,卻反而遭到龍興的軟禁。收到齋藤氏君臣離異的消息,織田信長立刻派出木下秀吉在墨俁一帶築起一夜城。」

 

    「木下秀吉?一夜城?」
 
   
「木下秀吉原名木下藤吉郎,秀吉之名是他結婚後才改的,其實早在藤吉郎之前,織田信長分別派出丹羽長秀和柴田勝家嘗試築城,不過齋藤龍興不可能放任織田氏在墨俁撒野,親自領兵打跑了丹羽和柴田,最後木下藤吉郎接下築城任務,只花了一夜便蓋好了墨俁城。」
 
    
「可是墨俁一帶並沒有密集的林地,光是要搬運築城用的巨木,就得花費不少的時間,一夜築城該不會只是挖挖壕溝堆堆土,隨便向信長交差的吧,這種土城雨下大一點可是會馬上被沖垮的。」我還是無法想像一夜城的存在。
 
   
「墨俁一夜城是各項誤會結合在一起的巧合。」重治大人面帶微笑接著說:「之前的丹羽和柴田確實花了不少時間在搬運基柱巨木,這也給了齋藤龍興足夠的時間調集兵馬。在他們兩人築城失敗後,織田家臣沒人敢接下這任務,但木下藤吉郎卻自告奮勇。」
  
   
「木下藤吉郎是織田氏的家老?」
 
   
「不,只是個剛從小姓轉升為足輕大將的小角色。」
 
   
「居然把築城的任務交給這樣的小兵?織田信長也太敢用人了吧。」
 
   
「所以我才會說這一切都是美麗的誤會,這也是我事後冷靜思考的結論。不管木下也好,還是之前的丹羽或柴田,織田信長根本沒認為他們能夠成功築城,信長只是要利用他們來觀察齋藤龍興的用兵模式,在丹羽和柴田這兩個家老被齋藤龍興打跑後,信長看出龍興不再相信家臣,必定會親自領兵出擊,所以木下藤吉郎雖然只是小角色,但信長還是讓他接下築城任務。其目的只不過是要引齋藤龍興出稻葉山城予以伏擊。」


   
「原來這些家臣只是誘餌。」
  
   
「沒錯,我當時聽到木下藤吉郎把所有人全部投在鬆土挖壕溝時,我跟你的想法一樣,認為他只是要蓋一座向信長交差的土城,但後來在半夜接到消息,他把築城用的巨木編成木筏,沿著河流流至墨俁,我才了解他為何不用分出人手搬運這些巨木。如果讓這座城蓋好,或許信長不會急著攻打稻葉山,但是肯定會開始對西美濃的大垣城和本家的菩提山城攻略,我立刻招集了本家的武士眾前往墨俁,打算趁城蓋好之前破壞,而這時候也出城要偷襲木下藤吉郎的齋藤龍興,在半路上聽到我率兵離開菩提山,他以為我要攻打稻葉山城救出岳父,居然把主力部隊開往我進軍的動線上,自己只帶了一小部分的足輕,去襲擊木下藤吉郎這個官卑職微的小角色,雖然本家沒有與齋藤家的主力部隊起衝突,但齋藤龍興卻遇上了從小牧山城出來的織田信長,幸好主力部隊與本家家眾即時趕到,不然齋藤龍興一定死在信長手裡。而木下藤吉郎也趁著主人信長和龍興廝殺的空檔,悠哉的完成了他的築城任務。」

   

 
   
「咳,看來這個齋藤龍興比他父親還要荒唐。」
   


   
「是阿,雖然後來龍興放了岳父,但我心想這樣下去,不用等信長打來,美濃早晚會亡於內亂,既然建言的軟手段行不通,那只好改用兵諫的方式。於是我請在稻葉山為質的弟弟重矩裝病,三天後我帶上十六名家臣,趁夜借探病的名義進城。騙開外城守衛後,我讓家臣們各揹上六支火把,一路朝天守閣方向衝去,各丸與曲輪間的守衛看到,還以為是信長帶兵殺進城來,連抵抗都沒有就顧著各自逃命。」

    

  

    「哈哈,當時還在和女人廝混的龍興,一聽到信長攻進城,找不到自己的衣服,隨手抓了侍女的衣服就往身上套,我們攻進天守閣時只看見那侍女光著身體躺在龍興的床上。」從山田叔叔得意的語氣看來,他也沒錯過這場好戲。
   

 
   
我看著眼前的重治大人,對印象中的這個半兵衛少主重新評估了起來,沒想到外表看起來文弱的他,卻有勇氣做出盜國的決定。「那後來呢?齋藤龍興反攻了稻葉山城?」
   


   
「並沒有,我攻下天守閣後,岳父大人也立刻起兵與我會師,齋藤龍興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叛嚇得躲了起來。之後我整整找了他半年。這其間織田信長屢次派木下秀吉前來勸誘,只要我加入他的陣營,便助我掃蕩齋藤家在西美濃的殘存勢力,但我沒有答應他。」

 

     

    「為何不,這可是本家成為大名的大好機會。」
 

    「因為沒有大義的名分,用這種偷襲的方法奪城,不但沒辦法說服東美濃的各城主,還會讓他們找到趁機獨立的口實,如果真的這樣,那我兵諫就沒有意義了。之後我找回龍興,把稻葉山城交還給他並宣布引退,把家督的位子交給弟弟重矩,這也是我現在為何住在這居所,而不住在菩提山城裡頭,雖然這幾個月織齋兩家接受矢島村將軍家足利義秋的調停,不過這和平不會長久的。」
  


   
「為何將軍家的人會在六角家的矢島,將軍的居所不是在二條城嗎?」
    


   
「因為將軍家也內亂了。原先順服將軍家的三好三人眾和松永久秀,聯手攻下了二條御所,先代將軍足利義輝戰死後,三好氏扶植足利義榮為傀儡將軍控制了幕府,義輝原本出家的弟弟覺慶逃出京都,還俗並改名為義秋,接受其兄長舊部的安排,向六角家暫借矢島一地為居所。」
 
    
「看來不只美濃尾張,近畿一帶也是亂得可以…」
 
   
「你說得沒錯,而織田信長這個投機份子,也不是真心接受義秋調停,他只是不敢確定義秋對幕府和皇室是否還有影響力,暫時答應並趁休兵之際觀察義秋。」

  
   
「如果信長再次來攻,重治大人認為義龍守得住嗎?」
 
   
「絕對檔不了。」重治大人很肯定的搖著頭。
 
   
「既然如此,本家何不盡早向織田氏靠攏。」
 

    「混帳東西,變節這種話可不能亂說。」一旁的山田叔叔立刻開口訓斥我。
 
    
或許山田叔叔是擔心被龍興的人聽到吧,不過那時我並沒有感覺居所附近有人在監視,不要說忍者,連武士的氣息也完全察覺不到。
 
   
「山田叔叔不用擔心,除了外頭那個帶著天蓋的僧侶之外,居所附近沒有其他可疑的人,我想問重治大人,宗家如此對待本家,本家為何還要對宗家死心蹋地?是顧念著當年道三大人對本家的恩義?」
  
   
「不錯,當年道三大人整合美濃國之後,對我竹中家很是禮遇,這也是為何父親明知道兵力懸殊,但在長良川卻始終不肯轉投義龍陣營的原因。」
  

 

    「重治大人剛才也說了,如果美濃繼續由龍興主政,早晚必定亡於內亂外患,姑且不論尾張織田氏,我回來的路上經過西邊的近江一帶,北近江的淺井家和南近江的六角家實力如何我不清楚,但美濃東邊的甲斐武田氏,旗下的赤備鐵騎久負盛名,強敵環伺的美濃既然難逃易主的命運,何不循著道三大人過往的恩義,把道三大人昔日的基業,從他這個沒用的孫子手裡,轉交到他的女婿手上,更何況齋藤義龍是靠殺父奪權,他和他的兒子龍興,對美濃政權的正當性,照理來說是備受批判的。」
 


    
重治大人和山田叔叔聽完我的話之後互看了一眼,很有默契的笑了出來,山田叔叔看著一頭霧水的我,連連點頭稱道:「看來勘藏去了伊賀之後,真得成長了不少阿,其實你剛剛說的那些想法,重治大人與我們也都曾經討論過。」
 

 
    
「你說得沒錯,與其讓美濃一地的百姓捲入這不必要的戰火裡,到不如盡早請織田信長來接管他岳父大人當年的領地,只是我曾經打下稻葉山城,我擔心這次的請降會讓竹中家遭到世人的唾罵,到時候不要說振興竹中家,光是要洗刷這兩次背主的罪名就夠麻煩的了,也因此我需要聽聽你這復歸者的看法,沒想到我們居然會不謀而合,哈哈。」

  

     

    原來竹中大人和山田叔叔是在套我這復歸者的話。這也難怪啦,畢竟我離開十年了,現在的我對美濃而言,基本上說我是一個外人也不過分,由我來陳述這種旁觀者的看法,再適合不過了。

   

  

我有點難為情的說:「其實也算不上什麼看法,只是我離開十年了,印象裡只記得當時織齋兩家結盟的光景,或許大人會認為忍者沒有像武士那麼強烈的主從意識,但換個角度想,與其讓武田氏、淺井氏拿下美濃,不如把美濃交給織田信長這個親家。可惜的是,大人三番兩次推掉了信長前來勸誘的木下秀吉,現在齋藤龍興又派人嚴密監控菩提山城,要再跟尾張那邊搭上線,恐怕沒這麼簡單了。」
      


   
「其實你和木下已經見過面了。」山田叔叔笑著說。
     


   
「阿…難道是外頭的那個可疑僧人?」
     


   
「哈哈,看來忍者的直覺果然要比其他人來的敏銳阿。」重治大人似乎與山田叔叔一樣,很肯定我這個後輩。
    

   

    「也說不上什麼直覺,只是他害怕別人看出他的臉,又擔心別人不去注意到他的矛盾裝扮,讓人不得不去注意他。」
    
     
    
重治大人沉思了一會,我知道他內心正在掙扎。
 

 

 

 


      
「助左衛門叔叔,去請木下大人進來吧。」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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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     待續--- --------------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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