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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二話    訪客
 
   
這是我和元服後的重治第一次對話。
 
   
我跟著這個姓中村的隨從,來到了重治大人的居所,站在門口的山田叔叔,看起來像是有點不安的樣子,不過我的視線並沒有在他身上多做停留,比起山田叔叔,路口盡頭的那個人,更讓我不得不去注意。

 

 

雖然從我回來的那天開始,菩提山城就一直是陰雨綿綿,但雨勢還沒有大到斗笠或草帽擋不住的地步。然而那人頭上卻套著一個天蓋,若要說他很怕雨,他的身上並沒有穿著蓑衣,一整個僧人裝扮的僧衣再加上禪杖。我對他有點印象,他也曾經出現在父親的喪禮,不過他並沒有進來弔唁,當時我也只以為他是竹中大人的隨從,沒有去多加過問。從他身上穿著的那套僧衣全都被打濕的情況看來,他恐怕是一清早就站在這細雨中。

 
   
「勘太郎,你也注意到那個人了?」山田叔叔問道。
 
   
「嗯…他是我們町內的人?」
      
   
「不是。」山田叔叔很果斷的搖了搖頭。
 
   
「要過去盤問下他的身分嗎?」
 
   
「不必,我們知道他是誰,比起那傢伙,裡面的那一個客人反而重要了些。」

 
   
「哦,原來竹中大人正在接見客人阿,要不我先在外頭等著。」有點失望,原本期待可以和重治大人說上話的,看來又得再等等了。
 
    
「不,這就是特別找你過來的原因,那人是從伊賀那邊過來的,說是你師父要他帶了點東西給你。」
  
   
「師父有東西要給我?那怎不直接找上我就好。既然是忍者,沒道理查不到父親的屋敷在哪,我又沒有刻意匿蹤。」

   
   
「竹中大人也覺得這事情不簡單,但看那來人並不像是有敵意的樣子,而且他還自稱是你的同伴,所以竹中大人要你過來看看。」
  
   
「山田叔叔該不會把竹中大人一個人丟在裡邊吧,對方可是忍者阿,如果他對竹中大人別有用心,那可就危險了。」
  

    「這你大可不用那麼擔心,竹中大人的劍術,可不是一般的武士可以相提並論的,況且廳外還有其他侍從,你隨我來吧。」
 
    
同伴?會是誰呢?又說有東西要給我,我記得離開伊賀時該帶的東西可是都帶上了。山田叔叔領著我進到了居所的廳內。
 
  
    
「竹中大人,他們來了。」我們剛到門口,那名背對著我們,身穿輕鎖甲的忍者便開口了。


    
「原來是道順大叔,我還在想是哪個同伴。」雖然只是背影,但我一眼就認出來了。

  
   
「你這個混帳,」那忍者一臉無奈的轉了過來「就跟你說不要叫我大叔,還叫的那麼理所當然,我們是同伴,最低限度只能接受前輩這個稱呼。」
  
   
「說是同伴的話,別人可是會誤以為我跟你一樣年紀阿。」我毫不客氣的挖苦他。道順大叔還是那麼愛胡鬧,比女人還要在意自己的年齡,這種忘記自己是客人的對話開場,一旁的竹中大人和山田叔叔也跟著笑了起來。
 
   
「你說師父大人有東西要給我?」
 
   
「是阿,差點忘了正經事。」道順從懷裡拿出一只捲軸,「吶,就是這個。」

   
「這是…師父大人要給我的秘捲?」我接過捲軸後問道。
 
   
「你想得美,那是逐出狀。」
 
   
「逐出狀!?」竹中大人、山田叔叔和我同時大叫了一聲。
 
   
這時候道順正坐了起來,正經八百的對竹中大人行禮:「竹中大人,丹波大人和其他的首領討論過了,由於勘藏進入伊賀的情況比較特殊,因此他們決定以逐出的方式,讓勘藏脫離伊賀眾,現在他已經不再是伊賀眾的下忍,至於勘藏是否復歸竹中家,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,伊賀眾不會過問。」
 
   
難怪道順大叔會先來找重治大人,而不是直接找上我,這種事情確實得當面說清楚會比較好。
  
    
「明白了,也煩請道順大人轉告丹波大人,竹中半兵衛感謝丹波大人的寬容與體諒。」竹中大人點了點頭。
 

    「那麼,打擾多時了,我也得回伊賀覆命了。」道順起身準備離開,臨走前他拍了拍我的肩膀,面帶微笑的說著:「勘藏,今後如果伊賀眾不得已,受雇於與你敵對的勢力,交手時請無欲無念的與我們對決,不單是對我這個同伴,對其他的同伴們也是。」
 
   
雖然這話道順是微笑著說,但是我明白說話的人跟聽話的人一樣無奈,我沒有接話,只是沉默的點頭回應。
 
   
看著外頭的隨從領著道順離開,心中的無力感更形巨大了。十年前父親把我送進伊賀,我失去了武士之子的身分,成為了忍者,十年後手上的一捲逐出狀,又讓我再次失去了忍者的身分,今後我到底是以武士的身分存在,還是以忍者的方式生存,我心裡完全沒個譜。
 
 

    「這位道順大人不但頗有名氣,而且似乎還是個很了不起的前輩呢。」竹中大人對著發呆的我問道。
 
   
「是阿,」我轉身向竹中大人行個禮「雖然看起來很胡鬧,但是他做起事來卻很可靠。」
 
   
「看來伊賀的人都叫你勘藏,而不是勘太郎?」一旁的山田叔叔問。
 
   
「嗯,我進伊賀後,師父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,同伴之間也都只稱呼名字。」
 
    
「喔?你原本千田的姓氏沒用了?」
 
   
「是阿,除非是長期受雇於實力強大的大名家,成為直屬忍者,否則對我們這種,只與雇主簽訂短期契約的忍者眾來說,名字有時候會成為一種包袱,畢竟我們做的多半是武士不屑幹的事情,實在不必太在意名號,就拿道順大叔來說,像他這麼有名的人,有人叫他楯岡道順,也有人叫他伊賀崎道順,他真正的姓氏到底是什麼,他自己也從來沒提過。而師父也經常這麼說〝留不留名是劍客武士該在意的,忍者要追求的只有自身的忍術〞。
 
   
「可你現在復歸了,你父親的姓氏你還是得承繼。這樣吧,以後就叫你千田勘藏。」重治大人說。
  
   
「就依照重治大人的意思。只是…」我看著手上的逐出狀有點猶豫。
 
   
「逐出狀怎麼了嗎?」竹中大人笑著問。

 
   
「這些年叛逃的伊賀眾,全都難逃被追殺的命運,我不明白師父為何會破例將我逐出,而不是下達追殺令。其實父親臨終時要我復歸,我還正擔心不知道該怎麼回伊賀跟師父解釋……」
 
   
「我也是到那天,才聽你父親勘兵衛提起,你們千田氏與伊賀忍者的交情,可得從湊川合戰那時候說起…」
 
    
「湊川合戰!?那不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。」

   
「沒錯,當時幕府所面臨到的災難,不會比現在的情況還小,而和幕府起衝突的,正是授予他權力的朝廷,最後征夷將軍足利尊氏穩住了局面,結束了這場由皇室所策畫的倒幕鬧劇。當時有一個名叫楠木正成的伊賀流上忍,帶領著數百名所部的忍者和部分武士,在和泉一帶起義,並且在湊川一帶,阻擊足利家的數萬大軍,雖然有著兵力優勢的足利尊氏,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,楠木正成兵敗身死,不過沒啥度量的足利尊氏決定秋後算帳,他把這筆爛帳算在伊賀忍者眾的頭上,打算趁他對南朝政權用兵時,順勢分兵把伊賀一併滅了,而收到消息的伊賀眾不但沒有恐懼,反而積極備戰,擺出要與足利軍同歸於盡的態勢,畢竟在湊川已經消耗了部分的忍眾,剩不到一千人的伊賀眾,對於這場勝敗早就心裡有數。不過這場戰爭並沒有發生,足利尊氏身邊的一名公家勸阻了他,他建議足利尊氏用收編的手段,勸誘伊賀忍者收為己用,儘管最後伊賀眾並沒有接受招安,依舊是以獨立勢力的狀態存在著,但是在接下來所爆發的一連串南北政權合戰中,伊賀眾信守中立承諾,沒有介入任何一邊的勢力。而後那名公家和幾個功臣受封到美濃一帶,負責建設美濃地方,他趁機一併帶上了楠木正成的遺孀,安排她到美濃一帶隱居避禍,公家離京之前,伊賀各部首領感念他對伊賀所作的一切,與其承諾〝將來不論他或他的子孫遇到什麼麻煩,只要向伊賀眾開口,伊賀忍者將會全力以赴。〞那名公家就是你千田氏的祖先,而那個承諾,看來至今仍然有效。」
 
    
「原來還有這麼一段故事,父親從來沒有跟我提過,看來父親當初送我進伊賀的原因,並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。」聽完重治大人講述一長串百年前的歷史,我迷迷糊糊的答著。
  
   
「喔?那勘兵衛叔叔是怎麼跟你說的?」

 
   
「我只記得那時候我很膽小怕生,一點小小的動靜都會被嚇得不知所措。」看著一旁偷笑的山田叔叔,我搔著頭難為情的接著說:「有一次我聽到路旁的狗對我大叫,我當場嚇得站在原地哭了出來,一旁的父親看到了,指責我〝你哭什麼,那隻狗是被拴在柱子上的,你這麼膽小以後怎麼上戰場,你這樣還算是武士之子嗎?〞我當時想都沒想就一個勁的哭著回他〝我不要當什麼武士之子,也不是武士,我不想殺人,我好怕〞。在那之後沒多久,父親便帶著我進入伊賀,把我交給師父。在去的路上父親一直對我說:〝勘太郎,不想上戰場,不想殺人都沒關係,但是現在天下這麼亂,就算你想當個農夫,你至少也得學一些保命的本事吧〞。」
  
   
「你被狗嚇哭的事情,我有聽弟弟重矩說過,其實當時我很羨慕你們,能夠這樣自在的在外頭玩。」
 
   
「弟弟重矩?」
 
   
「就是久作,元服之後他改名重矩。」
 
   
「久作的話我就有印象了,記得有一次重元大人、山田叔叔和爸爸帶我們進稻葉山城,久作他看到倉庫後,一直大叫〝雪、白雪〞。」
  
    
「倉庫有雪?」重治大人一臉疑惑。
 

    「重治大人,是鹽倉裡的鹽。」一旁的山田叔叔替我補充。
 

    「哈哈,久作這小子。原來是鹽阿,米和鹽可是兵糧裡最重要的兩種,道三大人當初也是商人出身,過去的習慣使然,他對這些兵糧的通路與庫存,可是相當重視的。那我呢?勘藏對我還有印象嗎?」
 
   
我難為情的搖了搖頭:「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你半兵衛少主,我問父親為什麼半兵衛少主,都不出來跟我們一起玩,成天都躲在內城裡,父親只對我說少主生病了,需要休養。我好奇的問你為什麼一直在生病,不過父親卻不准我再問。」 
  
   
重治大人面帶微笑,似乎沒有責怪我當時童言童語的意思:「小時候我的身體確實是一個很大的麻煩。父親為了保護我,幾乎是不讓我踏出城半步,我只能透過菩提山城的窗子,看著同年紀的孩子在城下町玩耍。雖然當時很多人都認為我的身體撐不了多久,不過父親並沒有放棄我,元服後他把我送到塚原師父門下學習劍術,可能也是因為學習劍術後,身體活動開了,也就不再像之前那麼虛弱多病。」

  
   
「塚原師父…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劍聖,塚原卜傳大人嗎?怪不得剛才山田叔叔會說,重治大人的劍術不是一般武士可以相提並論的。」
  
   
「勘藏你不是也學了一身了不起的忍術嗎?」重治大人開心的說著。
 
   
「其實也不敢自誇說什麼了不起,父親本來希望我學些可以保命的忍術,但是在接觸了忍術之後,我發現最能確實保命的忍術,就是直接把眼前危害你的對手打倒,才能確保性命無虞。那些什麼逃走術,只能暫時避開危險,倒是原本被我厭惡的殺人技巧,反而來的實際一點。」

  

    「哈哈,真是一個務實的忍者阿。你回來那天遇到的情況,助左衛門叔叔已經告訴我了。關於這件事,我得跟你說聲抱歉,害你捲進這種不必要的麻煩。」
 
    
     
終於要進入正題了是嗎?這十年裡頭美濃到底發生了甚麼事,我洗耳恭聽…

 
 

    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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未完   待續------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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