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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第十六話     天正之亂
  


   處理完主人的後事,我告假前往八上城和菩提山城報喪,臨行前秀吉給了我一封信,要我秘密交給明智光秀。接過這封信的同時,我知道秀吉已拿定主意,要開始執行主人的奪天下計畫。


   在前往八上城的路上,我從大批的難民口中得知,信長已再次攻破八上城,而破城之後信長不改慣例,波多野氏與其家臣,全數遭到滅族。為了對自己的部下立威,信長寧可把一場簡單的攻城,血流成河的複雜化,主人說得沒錯,如果秀吉再不積極,下一個被滅族的,肯定是羽柴家和家臣們。
  


   兩天後,我來到屍橫遍野的八上城,我向信長報告主人的死訊,而信長臉上如釋重負的微笑,讓我發自內心地,對這個叫織田信長的男人徹底失望,聽到屬下家臣死了,居然可以微笑帶過?當初主人如果投靠武田信玄的話,或許今天你與德川家康,早成一堆白骨了。我根本不想應付這個卑劣的傢伙,告退後我來到明智光秀的營地,在齋藤利三的引見下,我將秀吉的信交給了明智光秀。
  


   滿地的空罈和渾身酒氣的光秀,母親的死確實對他打擊不小。收下信後,光秀沒有和我多說什麼,便叫隨從打發我走。可能我跟在主人與秀吉身邊久了,看慣了他們調略敵將的手法,此時我大膽的開口:「請明智大人務必要振作,酒這種東西,只會讓大人墮落,只會讓你的母親……死的更冤。」


   「無禮的東西。」不只齋藤利三,明智光秀其他的家臣們,也全都按著刀惡狠狠地盯著我。


   這時光秀撐起搖搖晃晃的身體,手中緊緊握著秀吉的秘信:「這信使說的沒錯,這樣下去確實不行。自從母親死後,織田家的將領沒人來慰問過,你告訴秀吉,他的信……我收下了。」
  
  

 

 

  

 

 

   向光秀告辭後,我趕往菩提山城,拜見了隱匿在城中的老夫人阿中和寧寧夫人,看著一旁稚氣的少主重門和黑田長政,一時之間我不曉得該如何報喪……
    

  
   「勘藏叔叔,是勘藏叔叔回來了,我父親呢?他也回來了嗎?」眼前童言童語的重門,轉眼就要扛起竹中家的家運,對一個只有六歲的孩子來說,這擔子會不會重了點?
   

  

或許是經歷過生死關頭,一旁大少主兩歲的黑田長政,看出了我心裡有話:「勘藏叔叔,是不是我父親已經……」
  


   我難過的搖了搖頭:「放心吧孩子,秀吉大人與我們都相信,官兵衛大人只是遭到拘禁,荒木村重還得留著你父親,牽制姬路城和黑田氏的家將,只是……」我轉身看著重門,哽咽的把該說的話說完:「是我疏忽,主人半個月前,在平井一帶陣亡了。」

 

 

   「勘藏叔叔你騙人,你說過會保護父親的……」重門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。


   寧寧夫人一把將重門抱在懷裡,不捨的安慰著。而一旁的老夫人緊張問道:「那我兒子秀吉呢?他沒事吧?」
  


   「老夫人放心,秀吉大人沒事……」我把本部從攻打雜賀砦,直到主人陣亡的經過,簡單的概述了一遍。
    


   「咳……」聽完我的描述後,寧寧夫人感嘆著:「想不到半兵衛保護了我們,自己卻遭遇不測。」


   我恭敬的向夫人跪拜:「夫人,勘藏有個不情之請,希望你能在少主元服之前,代勘藏照顧少主。」


   夫人看著懷裡哭成一團的重門,點點頭說道:「我與秀吉結婚至今,一直沒有子嗣,這些日子相處下來,我早把重門當自己的孩子了,加上現在半兵衛死於陣前,重門的教養我責無旁貸,你放心的回秀吉身邊吧,我會照顧這孩子的。」
  
  
   有夫人這句話我就放心了,只要在接下來一系列的鬥爭中,確保秀吉屹立不搖,那麼由夫人監護的少主,自然不會有任何危險。

 

 

翌日我告別眾人,從菩提山城趕回前線,此時接獲信長再次攻下八上城的消息,秀吉擱置原先信長交付的三木城攻擊令,把本部人馬調往有崗城。秀吉的這個調度,並不是無謀的抗令,一來八上城控制住了,與波多野家有姻親的別所重治,就不再有攻略的急迫性,而最重要的一點,就是在主人死後,秀吉身邊稱得上是智者的,只剩被囚禁在有崗城的黑田官兵衛,說什麼也得盡快把他救出來。
  
  
   天正七年十月,信長命瀧川一益支援秀吉,在兩人輪番夾攻下,叛變了近一年半的有崗城陷落。破城後,秀吉不理會忙著逮捕荒木一族的瀧川,他命眾人四處搜索黑田官兵衛的下落,憑著忍者的直覺,我在地窖下的隔間裡,發現被關了整整一年的官兵衛,整個牢房飄滿了動物的屍臭,官兵衛身旁一地的老鼠屍骸和硬穀殼,看來荒木村重雖不殺他,但也沒給他好日子過,官兵衛只能吃碎榖和老鼠充飢。
  
   「你省省吧,我不會投降的。」黑田官兵衛伸手遮著雙眼,看來這不見天日的黑牢,讓他變得畏光。
  
   「官兵衛大人別怕,我是竹中家的千田勘藏。我們出去吧,秀吉大人已經攻下有崗城了。」說完我上前扶起官兵衛,但這時我才發覺,原來牢房的惡臭,並不單只是老鼠的屍臭,破爛的褲衩下,覆蓋的是早已被老鼠咬爛的雙腿。
  
   我將官兵衛抱出地窖,看著我手上不成人形的官兵衛,該落下的眼淚,秀吉一滴也不會吝嗇。
  
   「嗚………官兵衛……」
  
   「大人,我沒有變節……自始至終……都沒有……」官兵衛虛弱的說著。
  
   「我知道……我知道……」秀吉一邊說著,一邊把官兵衛從我手上接過,兩個人抱著哭了好一陣子,等官兵衛的眼睛漸漸適應光線後,秀吉把他扶到自己的座騎上,親自牽著馬回陣地。
  
  

   五天後,信長前來接收有崗城,荒木一族當然是死,而當秀吉與坐在推車上的官兵衛,出現在信長面前,信長的眼神居然比處決荒木一族時,還更具仇恨,一旁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的瀧川一益,此時卻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。瀧川這傢伙,到底又在盤算什麼陰謀詭計……
  
  
   秀吉把接回帳中的官兵衛,交給了我與全宗,曲直瀨大人放心不下京都的患者,已經先行返回京城,而秀吉知道全宗是比叡山的僧人後,勸全宗留在自己帳下,不必再過著躲躲藏藏的日子。有全宗這樣的藥師在本部,日後將士們的傷亡應該會大大減低,想不到秀吉在比叡山的一念之仁,應證了得道多助的說法。但對於信長而言,比叡山是他盡失人德與君威的地方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 
   在比叡山頂撞自己的三個家臣,信長一直耿耿於懷。天正八年,信長這個〝尾張的笨蛋〞再次暴走。攻下別所重治三木城的秀吉,此時正在休整兵馬,卻領教了信長一連串的笨蛋手腕。面對一再逃出制裁的秀吉,信長把矛頭指向力量較弱的佐久間信盛,在一次軍評會議上,信長直接宣布將信盛、信榮兩父子除籍,身為信長的屬臣,手中沒有重兵的信盛,只能退隱淪為浪人。

 

 

   而信長當然不會〝忽視〞秀吉,但這次信長選擇先挖牆角。一直以來忠心於秀吉的主人一家,成為了信長報復的首選,和佐久間信盛一樣的命運,主人的岳父安藤守就,在信盛下野後亦遭到拔爵,領地、俸祿、軍隊全部遭到沒收。但信長還不滿足,為了弱化秀吉的力量,信長要求秀吉的妻舅淺野長吉,歸建安土城成為屬臣,不僅淺野長吉變相成為人質,長年支撐秀吉的淺野一族也被迫調動,這讓秀吉的兵力大大縮減。

  

   而明智光秀顯得聰明多了。雖然喪母之後,他的家臣依舊不停地擴編軍隊,但光秀整天鬱鬱寡歡,裝得不問任何事情,成功的瞞住了信長,信長暫時沒有再對光秀出手。但知道光秀手段的秀吉,這期間沒有停過與他的通聯,穿梭在兩人之間的,就是我這個不起眼的忍者。

 

 

 

 

   天正九年四月,退回姬路城休整兵力的秀吉,命我與蜂須賀正勝前往菩提山城,除了接回老夫人和寧寧夫人之外,最重要的是,一定要平安護送黑田長政,讓官兵衛父子倆團聚。就在我們平安到達姬路時,吉晴卻慌慌張張的跑來,要我立刻去見秀吉。
    


   連自己的老媽和老婆都還沒看到,卻急著召見我?難道是光秀已經起兵了?


  
   一進議政廳,秀吉沒有多說什麼,直接拿了一封信給我:「這是淺野長吉派人送來的,你要有心理準備。」


   我接過信後看著裡頭的字字句句。

 

與明智光秀無關,是伊賀!讓織田家背負恥辱的伊賀,記恨的信長直接下令攻打伊賀了,而負責攻略的總大將,就是令人憎恨的瀧川一益。沒想到為了躲開信長眼線,刻意走若狹回姬路的我們,同時也錯過了瀧川進軍的消息。


   「大人…」
  


   「我知道你要說什麼,你去吧,把這封信帶著。」秀吉將桌上另一封信遞給我。
  


   「大人放心,我會把這封信交到師父手上……」
  


   「不……這封信是給你保命的。」秀吉搖頭說道:「按照信送來的時間看,伊賀的戰事已經開始了,如果你被織田家眾發現,你就說是替我送信給長吉的,千萬不可與他們硬拼。」

  
  
  
   接過信後我立刻出發。我不明白為何像織田信長這樣,掌控了近畿一帶的大名,居然會連番的受到瀧川一益的挑唆,接二連三的發起這些不必要的戰爭,是不是暴君的身邊,一定都會有佞臣相伴。


   秀吉估算的沒錯,村落與山道間遍佈的屍首,瀧川的軍隊已經攻進伊賀鄉,眼前一個個被焚毀的陣地與村落,伊賀鄉中並沒有任何戰鼓號角傳出,看來瀧川一益利用織田信雄的策略成功了,摸透了伊賀眾陣法、忍法,瀧川這仗打起來輕鬆愜意。
  

    
   「這是……」上野砦外的陣地裡,一具具跪著的無頭屍,我認得其中一具的忍甲,那是藤林師父,雖然頭不見了,但那確實是藤林師父。我哭著朝那屍體跪拜,儘管我很想忍住悲傷,但陣地盡頭的大樹,上頭釘著的另一具屍體,讓我徹底崩潰。
    

  

   被長柄釘死在樹上的屍體,雖然血已經放乾了,整張臉枯瘦難堪,但那身型和地上被砍成兩段的鐵砲,是道順大叔……我哭著拔出一支支的長柄,把大叔的屍體放了下來,就在我抱著大叔的屍體痛哭時,一旁的草叢突然有了動靜。
  
  
   〝是甲賀忍者嗎?〞我想都沒想就直接拔刀,朝那樹叢亂砍一通,但從樹叢裡連滾帶爬滾出來的,卻不是什麼甲賀忍者,而是一個衣衫破爛,灰頭土臉的少女。
  
   「你是誰?」我把刀架在那少女的脖子上,不過我並沒有殺她的意思,因為她身上穿的,是伊賀町民的束裝,而她的身形舉止,看起來並不像是會忍術的女忍。重點是……這張臉……

   沒等這驚慌失措的少女答話,也沒讓我想出什麼結論,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熟悉的陰沉聲音:「呵…看來這裡還有伊賀者的餘孽。」


   我轉身朝那方向看去,說話的人是多羅尾光俊,而在他與幾十名甲賀者身後的,是騎在馬上的瀧川一益。


   「又是你,千田勘藏,該不會又是秀吉命你來支援我的吧?」馬上的瀧川一益極其鄙視的說著。


   「瀧川大人,我確實是奉秀吉大人命令前來,不過我是送信來給淺野長吉大人的。」


   「送信是藉口吧,早就聽說秀吉和伊賀者互動良好,說不定秀吉別有所圖呢。」該死的多羅尾光俊在一旁煽動著。


   我勉強壓下心中的怒氣,把懷裡秀吉交給我的信拿出來:「是真的,信在這裡。」

  

 

   「是嗎?拿過來我看看。」瀧川一益示意要甲賀眾接信。


   這時我注意到了他手臂上包紮的布條:「這怕是不大好吧,長吉大人還沒看過,信就拆封了,我該怎麼解釋?瀧川大人……您的手……」

 

 

   「哼,小傷罷了,伊賀者的砲術能傷的到我,基本上已經是上天給伊賀者,最大的恩惠了,那女人和你是什麼關係?」原來只是鐵砲的傷,真希望這傢伙跟主人一樣,是被毒鏢射中,最好一鏢斃命。


   「她是我的妻子,」我扶起身旁的少女接著說:「本想藉著這個機會,帶她來伊賀看看,沒想到碰上了大人的進兵。」


   「沒想到你結婚了?怎麼沒派人送消息來,我一定會送上一份大禮的。」瀧川一益輕蔑的說著。


   「這是小人的私事罷了,怎麼敢驚擾瀧川大人。」我顫抖地緊握著拳頭,無視身旁一直注意著,我與瀧川對話的那個少女,壓低音量的滴咕著:我的婚禮你不用來,但你的喪禮我一定第一個到。
  

   隨後,我與那少女被他們帶往柏原砦,看著幾乎被燒成廢墟的城砦,砦內那一堆堆的焦骨,到底哪一具才是百地師父?這時我真的恨不得拔刀砍向瀧川。
  
  

   「哦?妹夫的信,讓我看看。」淺野長吉接過信後,仔細的看著。


   「信上說些什麼?」一旁的瀧川一益,還是不相信我是來送信的。


   「秀吉打算進攻鳥取,不過軍糧的調度上出了一點麻煩,要向我借糧。咳…秀吉忘了嗎,我已經歸建信長大人本部,不管軍隊還是軍糧,調度都得經過信長大人同意。勘藏,你替我回報秀吉……勘藏……?」


   我根本沒在聽長吉說什麼,我一心只想著怎麼報復瀧川一益:「長吉大人,柏原砦的火是你放的?」


   淺野長吉搖頭說道:「我的軍隊雖然是從南方進攻,離柏原砦最近,但我部一到柏原時,整個砦已經燒得一片通紅了。」


   那就是瀧川一益的甲賀眾幹的!只有甲賀眾才有辦法繞過戰場,搶在長吉面前放火。我拉著身旁的少女,起身向眾人鞠躬:「勘藏明白了,我會把長吉大人的話,和這裡的情況回報給秀吉大人,勘藏不打擾各位大人善後了。」
  
  
   雖然是我成長的伊賀,但我根本不想在面目全非的伊賀久待,我打算取道攝津返回姬路,不過眼前還有一個問題,那就是一路上不發一語,只是靜靜的跟在我身後的那名少女,雖然我莫名其妙地救了她,但我總不能帶著來路不明的人回姬路。


   「這個給你,明天你我就分別吧。」深夜的攝津海邊,我們並沒有進入繁華的堺町,我在沙灘上把一袋小判塞到她手上。


   看著手裡的錢袋,那少女答非所問的說著:「你很痛恨……那個叫瀧川一益的男人?」
  


   原本一路上強迫自己,盡可能沉澱在伊賀所看到的種種,但少女的這段話,再次逼著我回憶這段心痛的畫面。
  


   「呼……怎麼說呢……」我輕輕的吐了一口氣,平躺在深夜的沙灘上,望著星空堅定地說道:「如果滿天的神佛願意給我機會,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。」


     「是嗎……那就好……」我不曉得是哪句話感動了她,此時她流著眼淚,緩緩地解開身上的束裝,完全不管我們身在戶外的沙灘上,儘管深夜的海邊沒什麼人,但她這突如其來的豪放,還是讓我嚇了一跳。
  


     我很想制止她,但她衣服底下的秘密,打消了我的念頭……

  

 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---------- ------------------未完   待續---------- --------------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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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龍貫履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